专业治疗脸上白癜风医院 http://www.t52mall.com/在湖北襄阳府枣阳县(今湖北枣阳),有一个人姓蒋,名德,小字兴哥。他的父亲蒋世泽,在广东一带做买卖,赚钱养家。蒋兴哥九岁时,母亲罗氏死了,父亲不忍心让兴哥一人留在家里,但又不能不做生意,无奈之下,只好把兴哥带在身边,一来自己途中有个伴,二来也让兴哥学些本事。
那时,兴哥虽然只有九岁,但已长得眉清目秀,唇红齿白,行步端庄,言辞敏捷。蒋世泽极其疼爱小兴哥,一路上怕遭人妒忌,对外人只说是内侄罗小官人。这罗家原来也是下广东做生意的,先后有三代是生意人。广东一带的商人店主,多半与罗家相识。蒋世泽就是跟着罗家人干上这行的。
罗家近些年遭了几次官司,家道中落,也就没有再下广东了。很久没见到罗家的人,广东的老相识们十分挂念,一听说有罗家小官人来到,都争先恐后地来看,见到清秀而聪明伶俐的兴哥,喜爱之极。
转眼间,兴哥随父亲下广东做生意也跑了好几趟了,逐渐学会了生意场上的本事,蒋世泽看在眼里,喜在心上。谁知好景不长,兴哥刚满十七岁,父亲便病逝了。兴哥在悲痛中给父亲办理后事,蒋家许多亲朋好友都前来吊唁。兴哥未来的岳丈王公也来了。兴哥与王家小女儿从小定了娃娃亲。一心想着兴哥婚事的蒋家亲戚,免不了借机向王公提到兴哥的婚事。可王公认为必要的嫁妆一时不能准备齐全,况且兴哥孝期未满,最好再等些时候。
光阴似箭,一年又过去了。兴哥祭了父亲灵位,脱下孝服,又让媒人去王家提亲。王公这次答应了。没过几天,兴哥便欢天喜地地娶回了新娘。新娘小名叫作三巧儿,长得十分标致,娇姿艳质。蒋兴哥本来也是有才有貌的人,如今娶了个美人,两人真是一对佳偶。男欢女爱,好不快活。
新婚过后,兴哥想起广东那边还有许多账务,便决定去一趟广东。兴哥把他的想法告诉三巧儿,三巧儿起初同意了,可一听路途那么遥远,一时是回不来的,又不愿意了。毕竟是新婚燕尔,谁也离不开谁,兴哥便将计划搁下了。两人恩恩爱爱,令人羡慕不已。
光阴荏苒,不知不觉又是两年过去了,兴哥决意要下广东,他先悄悄地收拾好行李,选定个吉日。
到了临走前五天,他才告诉妻子:“常言说得好:‘坐吃山空。’你我夫妻两人,也应当跑跑生意了,不能断了这条生路。现在天气不冷不热,正好上路。”
三巧儿知道留不住兴哥,只得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
兴哥说:“这次下广东也是不得已的,一年便能回来,下次再多去些日子。”
三巧儿指着楼前的一棵椿树说:“明年椿树发芽时,你就回来了。”
话未说完,三巧儿已哭得像泪人儿了。兴哥替妻子揩拭眼泪,自己也不禁泪水满眶。
临走的那天,夫妻两个哭哭啼啼,依依不舍。兴哥取出祖传的珍珠衫,让妻子保管。又安排好家里的事,带了些银两、账目底本以及随身衣服,便和一个小伙计上路了。
临行时嘱咐妻子:“你耐心在家等我回来。这里有许多轻浮子弟,你又如此美貌,不要轻易出门,以免惹火烧身。”
三巧儿应道:“你放心吧,早去早回。”两人挥泪而别。
兴哥一路南下,只想着妻子,不管身边发生的其他事。很快,他便到了广东,见到了许多以前的朋友。在后来的半个月时间里,他被朋友邀请四处吃吃喝喝。由于一路辛劳,又加之饮食没有节制,兴哥不久便病倒了,每天看病服药,直到暮秋时节才基本痊愈。生意也耽搁了。虽然兴哥十分想家,可为了生意,还是只有留在广东。
廷三巧儿听了丈夫的叮嘱,很少出门,独自在家做些针线活。时间转瞬即逝,到了岁末,家家户户张灯结彩,放爆竹,吃年饭,热闹非凡。三巧儿触景生情,越发想念丈夫。
正月初一那天,久未看街景的三巧儿,经不住丫环暖雪和晴云的劝说,来到窗边,让丫环推开窗子,放下窗帘,透过帘子观看街景。三巧儿一边看着街景,一边不由得想找个算命先生来卜卜卦,看丈夫什么时候能够回来。丫环暖雪知道了她的心思,便于正月初四找来了一个瞎子算命先生。三巧儿让先生算算丈夫的归期。
那算命先生卜了卦,告诉王三巧儿说:“你丈夫已动身回家,不会过多久,你便可以见到他了。”
三巧儿听后,高兴地赏了钱给他,叫丫环送他出门。
自从得了那一卦后,三巧儿天天在窗前张望,盼望丈夫归来。可一直又等到农历二月初,楼前的那棵椿树发芽了,仍不见丈夫的影子。想起丈夫临走前与她的约定,心里愈发慌,整天不停地向外张望。
这样一来,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。这人是徽州新安县(今浙江淳安)人氏,姓陈名商,小名大喜哥,又叫大郎。陈商二十四岁上下,长得一表人才。父母双亡后,将妻子留在家里,自己来枣阳做豆米生意,暂住在城外。这天,他进城到汪家典当铺寻问家信。而汪家典当铺正好对着蒋家。
当天,陈商戴着一顶苏州式样的帽子,穿着鱼肚白的湖纱袍子,与蒋兴哥平日的穿着很相似。三巧儿站在帘内,远远望见他走来,以为是丈夫回来了,一时激动,便探出头去,对着那陈商看。恰好遇到陈商也抬起头,看见了楼上这位美貌少妇,心里很是欢喜,不禁朝三巧儿丢了个多情的眼色。
这时,三巧儿看清了来人,知道自己认错了,羞得两颊通红,忙关好窗户,跑回卧室,坐在床边,心口突突地跳个不停。而仍然站在楼下的陈商却已被三巧儿勾去了魂,一心念着她,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有妇之夫了。虽然如此,可陈商想到自己是外乡人,在枣阳并没有十分要好的朋友可以帮忙,不由得黯然神伤。
他悻悻地正要往回走,忽然想起了平时与他有生意来往的薛婆。那薛婆是买卖金银首饰、珠宝玉器的,成天走街串巷,与县里许多人家都有来往,又是个能言快语的老婆子。陈商打定主意请她帮忙撮合。
第二天,陈商起了个大早,草草地梳洗了,带了一百两银子,两大锭金子,便急急忙忙进了城,去找薛婆。这时,薛婆还没有出门,正在收拾装珠子的箱子。听到有人敲门,得知是陈商,便开了门让他进屋。两人寒暄了一番,陈商便取出随身所带的一百两银子,说明了来意,要请薛婆帮忙。
薛婆听后,连连摇头说:“这事不好办,蒋兴哥娶了三巧儿后,两人如漆似胶,寸步不离。如今兴哥出门做生意快一年了,三巧儿足不出户,很守贞节。何况,我对他家也不是很了解,连那三巧儿长得什么样我都不知道。这事我真的无能为力。”
陈商听薛婆这样说,连忙又拿出两大锭金子,求她无论如何也要帮这个忙。薛婆经不住陈商的纠缠,何况,有钱能使鬼推磨,更不用说是薛婆这样的见钱眼开的老婆子了。她答应了陈商,并约陈商第二天早饭后到汪家典当铺相会,如此如此,听从她的安排。
第二天一早,陈商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,取了三四百两银子,放在一个大皮匣里,叫随身仆从背着,来到汪家典当铺。坐在铺子门口等了一会儿,便看见薛婆抱着珠宝首饰箱走过来了。陈商叫住了薛婆,说是要买珠宝首饰。薛婆打开箱子,向陈商炫耀自己的货物。那些珠宝首饰光彩夺目,奇巧动人。
陈商随便挑选了几串珠子,薛婆见了便说:“你选这么多上好的珠子,恐怕出不起这样的大价钱。”
陈商打开皮匣,将白花花的银两撒在桌上,故意放大嗓门说:“有这些银两,难道还买不起你的珠子?”
薛婆一见这么多银子,又拾高了价,两人便反复地讨价还价,对珠子言真道假,闹得街坊邻居都出门来看热闹。
三巧儿听到对面闹嚷嚷的,不由得也开窗暗窥,刹那间,耀眼闪烁的珠宝首饰已占据了她的眼晴。三巧儿十分喜欢这些珠宝首饰,便让丫环晴云去叫薛婆上楼,她要仔细看看那些首饰。就这样,薛婆便进入了蒋家,为接近三巧儿打下了基础。按照事先的约定,陈商心里乐滋滋地收拾起银子,回家等候佳音去了。
薛婆随晴云上了楼,见到了三巧儿,心里不禁想到:“如此美人,怪不得会让陈大郎心迷,我如果是个男子,也一定会被她勾住魂魄的。”
两个妇人寒暄了几句,三巧儿刚刚挑选,薛婆却说自己有要紧的事,留下首饰箱让三巧儿仔细挑选,自己办完事再来取。
薛婆走后没多久,三巧儿便选出了几样自己很喜欢的首饰,只等薛婆回来议价给钱了。可这一等便是五天,到了第六天正午后,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。雨还没停,便听见敲门声,丫环开了门,原来是衣衫湿透了的薛婆,便让她进了门。
薛婆见到三巧儿便赔不是,三巧儿问她:“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?”
薛婆回答说:“我到女儿家看刚出生的娃娃,被留着住了几天,今天才回来。谁知半路上竟下起雨来,这伞还是借的。”
三巧儿和薛婆闲聊了一会儿,便说到珠宝首饰上。三巧儿说自己已选好几样很喜欢的首饰,让薛婆给个价。薛婆却让三巧儿自行估价,差不多就行了。二人的交易做得愉快,雨又还没有停,三巧儿便请薛婆吃了晚饭再走。这正好中薛婆的意,坐下来与三巧儿对饮,直到天晚才告辞。三巧儿要付首饰钱给她,薛婆推辞说,天晚了,不用急着付。连同珠宝首饰箱都仍然放在这里,明天白天一并来取。说罢,取了破伞便走了。
陈商在家里傻等了儿天,毫无消息,便不顾一路泥泞,进城打听情况。来到薛婆家,没有找到人,等了好一会儿,眼看天色已晚,只好扫兴地准备回家。正在这时,看见薛婆满面风地回来了。
陈商连忙迎了上去,作了揖,问道:“事情办得如何?”
薛婆只是摇手说:“还没到时机,你回家等着吧。”
陈商见薛婆有几分醉意,只有悻悻地离开了。
第二天,薛婆买了酒菜,又来到蒋家,说是要答谢三巧儿昨天请她的晚饭。两人又在一起喝酒聊天。薛婆能说会道,饮了酒更是天南海北,说个不停。三巧儿正好孤独,乐于有人作陪。两人你来我往,不久便成了熟识的朋友,薛婆往蒋家跑的次数更是多起来了。
一天饮酒时,薛婆问:“你丈夫出远门这么久了,怎么还没回来,就忍心让你在家独守空房吗?”
三巧儿说:“原先说好一年后就回来,可不知被什么事给耽搁了。”
婆子听后叹息道:“依我看,撇下你这如花似玉的夫人,就算赚了大钱又有什么用呢?”
接着又说道:“那些跑江湖做生意的,常年在外,很少回家。我那四女婿常年在外,有了相好,朝欢暮乐,哪里会想到家里?三四年才回家一次。住不到一两个月,又走了。我女儿为他担惊受怕,谁知他在外边的事?”
三巧儿听后,很自信地说:“我丈夫可不是那种人。”
薛婆也不再往下说了,但这一番话,却多多少少扰乱了三巧儿内心的平静。
在此期间,陈商多次来探问消息,薛婆总说时机不成熟,让陈商很失望。这时,已是农历五月中旬了,天气渐热,薛婆在三巧儿面前说起自己家里窄小,又是朝西,夏天热起来很不好过,远没有三巧儿家凉爽。
三巧儿便对薛婆说:“你若是舍得丢下家,就到我这来住上一两个月也好。”
薛婆故意说:“我倒没什么,只是害怕你丈夫回来。”
三巧儿告诉薛婆说,她丈夫不会三更半夜回来,让薛婆放心。这样,薛婆便搬到三巧儿家住下了。
很快到了农历七月初七,三巧儿的生日。薛婆准备了两盒礼,给三巧儿做生。这天,他找到陈商,告诉他,今晚便可成了,又告诉该怎么做。
陈商喜不自胜地说道:“好,好!事成之后,定有厚报!”说罢,便欣然离去了。
当天午后,飘起了细雨,晚上天空中没有星月。薛婆趁没人注意时把陈商领进蒋家藏了起来。
晚上饮酒时,薛婆又故意问三巧儿:“你丈夫怎么还不回家呀?”
三巧儿说:“算来已有一年半了。”
薛婆叹惜道:“牛郎织女,一年也要相会一次,你和兴哥却一年半还没见过面。做客他乡的人,哪一个没有风花雪月啊?只是苦了家中的娘子。”
三巧儿听后叹了一口气,低头不语。薛婆见状,忙给两个丫头灌酒,晴云和暖雪缠不过她,喝了几大杯下去,醉得东倒西歪,被薛婆早早支下去睡了。对着烛光发呆的三巧儿,经不住薛婆的挑拨和灌酒,也是心醉神迷。
正说话间,一只飞蛾在灯上旋转,薛婆用扇子一扑,故意扑灭了灯,叫了声:“啊呀,我去点个灯来。”便去开了楼门。
陈商早已悄悄走上楼梯,在门外等候多时了。薛婆趁黑把他引进了门,旋即下了楼。
在楼下,薛婆灭了厨房里的火种,上来说:“夜深了,厨房里火种熄了,怎么办?”
三巧儿说:“我习惯了点灯睡觉,黑魃魃地,好怕人!”
薛婆忙说:“我与你同床睡觉,如何?”
三巧儿同意了,薛婆又说:“你先上床,我关了门就来。”
三巧儿于是先脱了外衣,上床躺下,又叫道:“你老人家快来吧。”
薛婆应道:“就来了。”一边却推陈商上床去。
陈商迫不及待地上了床,钻进了三巧儿的被窝。
三巧儿摸着身子,说:“你老人家如此年纪,身上却这样光滑!”
陈商早已按耐不住,一把将三巧儿抱住,二话没说,翻身便……
三巧儿本来就多喝了几杯,又是“久旱逢甘露”。那陈商是出入风月场的人,颠鸾倒凤,哪里还管他是什么人。
直到事毕,三巧儿才问道:“你是谁?”
陈商如实地说了原委。
薛婆也走到床前,说道:“不是我大胆,只是一来可怜你青春独居,二来也是为救陈郎性命。你俩也是宿世姻缘,不干我的事。”
三巧儿担心地问:“事已如此,我丈夫知道了怎么办?”
薛婆又是一番献计后,便离开了他们。二人等薛婆一转身,又狂荡起来,直到天亮,还恋恋不舍。薛婆只好上楼敲门,催促陈商起身,送他出门。
从此以后,陈商与三巧儿每晚必会。两个丫头已被薛婆哄好了,不说一句女主人偷情的事。陈商和三巧儿你贪我爱,如胶似漆,胜如夫妻一般。陈商一心扑在三巧儿身上,一会儿给她置办好衣裙,一会又送她珠宝首饰。这样往来了半年多,陈商已耗费了千两银子。
俗话说,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转眼又到了清明时节,陈商出外多时了,身边的银子也已经不多,便打算回家去一趟。他把想法告诉了三巧儿,三巧儿依依不舍,愿随陈商一同返乡,做个长久夫妻。可陈商已是有妇之夫,所以极力劝阻,打消三巧儿的这个想法,并发誓明年清明一定回枣阳来。
三巧儿听后说道:“既然你诚心诚意,我也决不负心,你回到了家乡,若有人来枣阳,便托他捎个书信,好让我放心。”陈商满口答应。
陈商安排好回乡的事务后,来与三巧儿告别。这一夜,两人整夜没合眼。
天快亮时,三巧儿开箱取出兴哥留下的珍珠衫,递给陈商说:“这件珍珠衫,是蒋家祖传的宝贝,夏天穿上它,清凉透骨。你这一去天气渐热,正用得着。我把它送给你作个纪念,穿上它,就如同我贴身一般。”
陈商为之感动,哭泣不止。三巧儿替他穿好珍珠衫,让丫环开了门,送他动身。
陈商有了这珍珠衫,每天穿着,就是夜里脱下,也放在被子里同睡,寸步不离。一路顺风,未到两月,到了苏州枫桥。那枫桥是豆米买卖的集散地,陈商免不了也要停下来做几桩生意。
有一天,陈商赴同乡的酒席,在席上遇到一个襄阳客商,生得风流标致。这人正是蒋兴哥。原来兴哥在广东收购了些珍珠、玳瑁、苏木、沉香等,与同伴商量,到苏州来卖。
兴哥早就听人说:“上有天堂,下有苏杭。”也有心要来走一趟,准备做完苏州的买卖就回家乡。因为隐姓经商,所以还是称为罗小官人。陈商与罗小官人年龄相当,又都是俊俏伶俐的年轻商人,谈吐应答之间,彼此敬慕。两人在席间互通了住处,相互拜望,竟成了知己,时常往来。
时间飞逝而过,兴哥做完了生意,准备启程返乡。临行时到陈商住处话别。两人对坐饮酒,促膝而谈。时值炎炎夏日,两人都解开外衣,陈商露出了珍珠衫。兴哥一见大吃一惊。心中虽然疑惑,但又不好直问,只好夸赞此衫的美。
陈商见他夸赞,不禁得意起来,问道:“你们县里有个蒋兴哥,罗兄可认得?”
兴哥听了,不动声色地说:“我出外有一年多了,虽然知道此人,但不相识,陈兄为何问他?”
陈商便把自己与三巧儿相好的事,告诉了兴哥。
又一边扯着衣衫看,一边眼泪汪汪地说:“这珍珠衫就是三巧儿送给我的。罗兄这次回去,我有封书信,望你帮我捎一下。明天早晨我会送到你的住处。”
蒋兴哥嘴上答应,心里却在嘀咕:“竟有这种事!但既有珍珠衫为证,这事不假了!”
这时的兴哥如针刺肚,哪里还有心思饮酒,急急起身告辞。回到住处,越想越不是滋味,越想越烦恼,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回家。
他连夜收拾好行李,第二天一早便上船去了。正要开船的时候,却看见岸上有个人飞奔而来。此人正是陈商,交给兴哥一大包东西让他转交。气得兴哥面如土色,恨得死去活来。
等陈商走后,他展开信一看,信封上写着:“烦寄大市街东巷薛妈妈家。”
兴哥一时兴起,扯开包裹,只见有一条八尺多长的桃红绉纱汗巾,一个纸糊长匣儿,里面装着羊脂玉凤头簪一根。
信中写道:“此物二件,麻烦干娘转寄心爱娘子三巧儿亲收,聊表纪念。相会之日,定在来年春天。珍重。”
兴哥读后大怒,把信撕得粉碎,扔进河中,又将玉簪往船板上一扔,簪子折成了两段。旋即,兴哥又有些后悔:“我好糊涂,留这些东西作个证也好。”
于是又拾起破簪,与汗巾仍然包成一包,催促开船。
兴哥急急地赶回家乡,望见自家的门,不禁黯然神伤。
他想:“当初夫妻何等恩爱,只因我为了一点蝇头小利,却让三巧儿独守空房,弄出这种丑事来。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?”
一路上性急,巴不得快些到家。可到了家,心中却又苦又恨,行一步,懒一步。勉强进了家门,也不说话。三巧儿看见丈夫回来,自己心虚,满脸惭愧,也不敢殷勤上前攀话。兴哥搬完了行李,只说去看岳父岳母,便走了。这一夜,兴哥仍到船上住了一晚。
第二天早晨才回家,对三巧儿说:“你父母双双害病了,危在旦夕。我昨晚只得留下照顾。你父亲心中牵挂着你,想见你一面。我已备好了轿子,你马上回去吧,我随后就到。”
三巧儿正疑惑丈夫昨晚未归,一听是父母害病,一时慌了神,急忙上了轿子往娘家赶。正要走时,兴哥又叫住了她,从袖中摸出一封信,让她交给父亲。
三巧儿到家一看,父母好好的,没有生过病,心里便挺纳闷。王公看见女儿不接而归,也有些诧异。三巧儿见过父母,把兴哥的信递给父亲。王公看完信,明白了兴哥的意图。原来,兴哥已把三巧儿休了。看着信中包着的桃红汗巾,折了的羊脂玉凤头簪,气愤的王公叫过女儿来问原因,三巧儿只是哭泣。王公无奈,径直去了女婿家,要兴哥给他一个说法。
蒋兴哥没告诉王公事情的全部,只是说:“我家有祖传的珍珠衫一件,我去广东做生意时让令爱保管,今天就看它在不在家了。若在,我无话可说;若不在了,我肯定休她。”
王公急忙回家,问女儿:“你丈夫只问你要什么珍珠衫,你是不是给了什么人了?”
三巧儿一听这话,顿时羞得满脸通红,没开口便嚎啕大哭了起来,慌得王公不知如何是好。父母相继来劝,可三巧儿只管哭,一句话也不说。
王公心中烦闷,便到隔壁邻居家去了。王婆见女儿哭得两眼红肿,怕她伤了身子,安慰了几句,便去给女儿暖酒以消愁。三巧儿独自呆在屋里思忖,她不明白珍珠衫是如何泄漏的,也不知汗巾簪子的来历。
想了半天,似乎明白了什么,低声说道:“知道了,这折簪是镜破钗分之意,这条汗巾,分明是让我悬梁自尽。丈夫念夫妻之情,不忍明说,是顾及我的廉耻。只可惜几年恩爱,毁于一旦。我负了丈夫的恩情,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呢?倒不如死了的好。”
想到这里,正欲自缢,王婆暖好了酒进来,一见女儿做傻事,连忙手忙脚乱地前去拖拽。母女两个跌作一团,酒也洒了一地。
母亲扶起女儿来,说道:“你怎么能寻短见呢,年纪轻轻,还有多少好日子可过,兴哥休了你,凭你这般花容月貌,还怕没人要吗?”
王老头回家得知,也少不了一阵劝说,又嘱咐王婆多多留心,以防万一。在母亲的严格防范下,三巧儿无奈,只得放下了寻死的念头。
气极了的蒋兴哥在家里将晴云、暖雪绑了起来,拷问情由。两人开始还不肯说,后来经不住打,只得从头到尾,细细地述说了一遍。蒋兴哥得知是薛婆设计勾引三巧儿,不干两个丫环的事,也就放了她们。第二天,兴哥领了一伙人来到薛家,将薛婆打得磕头求饶。消气过后,蒋兴哥把晴云、暖雪卖了,把家中的细软箱笼也全都封了起来,以免睹物思人。
那时,南京有个进士,名叫吴杰,新任潮阳(今广东潮阳)知县。吴杰走马上任,路过襄阳。因没带家眷,想要选一个美妾。一路上看过不少女子,都不中意。这天听说枣阳王家的女儿颇有姿色,便以五十两银子作为彩礼,请媒人到王家去提亲。王公倒是愿意,只是担心蒋兴哥不同意,便亲自去了一趟蒋家。兴哥听后,并无异议。在三巧儿出嫁前夜,兴哥还雇人将十六箱封好的细软连钥匙都交给了三巧儿,作为陪嫁。三巧儿过意不去。街坊邻居有人夸兴哥,说他真诚、宽容;有人笑话他,说他傻,不知道把财物留着自己用;还有人骂他,说他为了钱而失去了娘子。
再说陈商在苏州做完买卖,回到新安。可一心只想着三巧儿,每天看着珍珠衫长吁短叹。老婆平氏心知这衫儿有些蹊跷,便趁丈夫睡着了,悄悄偷了去,藏在了天花板上。第二天,陈商醒来,不见了珍珠衫,心里猜想是平氏藏起来了,便向平氏要。平氏说不知道。这样两人就吵了起来。一连闹了好几天,平氏天天都哭哭啼啼的。陈商一气之下,收拾了银两,带了个小伙计,又往枣阳去了。
想不到,在临近枣阳时,遇到了一伙强盗,钱物被抢劫一空,小伙计也被杀了。陈商幸亏跑得快,留下了一条命。到了枣阳,一心想见到三巧儿,却听说三巧儿已远嫁潮阳,就连那薛婆,因为怕蒋兴哥报复,也已经搬到邻县去了。陈商得知这些消息,好似一桶冷水当头淋下。由于一惊一吓,竟然害起病来,折腾了好几个月也不见好转,只得让人捎信回家,希望妻子平氏来照顾自己。
平氏收到了丈夫的来信,只见信中写道:“自从离家后,在襄阳遇到强盗,抢走了我的钱物,杀了小伙计。现在,我患病寄住在枣阳吕家,已有两个月了。若收到信,望带些钱来看我。”
读完信,平氏半信半疑,左思右想,还是放心不下,便带了银两,与家仆一同前往枣阳,去看陈商。
没多久,平氏来到枣阳城外,打听到陈商借住的吕家。结果得知,丈夫已在十天前去世。吕公出了些钱,将就入殓了。平氏悲痛欲绝,栽倒在地,过了一会儿才苏醒。过了一个多月,平氏选了个吉日,准备扶灵柩返回新安。
吕公见平氏年轻,颇有几分姿色,又有些财物,便想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吕二。平氏执意不肯。吕公便挑唆平氏的家仆陈旺逃走。陈旺看到主人家里这个样子,知道已没有什么指望了,于是听信吕公的挑唆,卷了钱财逃得无踪无影。陈旺卷钱逃走后,平氏已无力扶灵柩回新安了。昌公又多次借口赶平氏,要逼她就范,嫁给自己的儿子。平氏被逼得没法,只好另租了一间房子,雇人把灵柩移了过去,安顿下来。
平氏隔壁有个张七嫂,心地善良。她夜里常听到平氏啼哭,常去劝解。平氏平日也常请她帮忙典当衣服,以换钱维持生活。可没几个月,衣服都典当完了。从小就学得一手好针线的平氏,准备去大户人家教习女红,挣钱糊口。
平氏把打算告诉了张七嫂。张七嫂却劝她趁着自己年轻,还有几分姿色,另找个富人家嫁了,以免为生计担忧。何况,还可以买来土地,厚葬丈夫的灵柩。平氏觉得她说得有理,要让丈夫归土,也只有这样了。于是便同意了,但要张七嫂为她找个好人家。张七嫂给她介绍了蒋兴哥,平氏勉强答应了。
第二天,张七嫂便进城去,把平氏介绍给了蒋兴哥。蒋兴哥听完介绍后很是满意。七嫂作为牵线人,在平氏与兴哥之间跑了几次后,两人便同意结婚了。在兴哥的帮助下,平氏买得了土地,厚葬了丈夫。在两人举行婚礼的前些日子,兴哥给平氏送去了衣物饰品,又替她赎回了典当的衣服。成亲之日,大吹大擂了一番,洞房花烛夜,给两人都带来了无限的快乐。
兴哥见平氏端庄贤惠,很是敬重。平氏见兴哥有才有德,更是喜爱。婚后两人互敬互爱,小目子过得幸福美满。
一天,平氏收拾衣箱,取出了那件珍珠衫,兴哥在一旁,一眼就认出来了,吃惊地问:“这珍珠衫是哪里来的?”
平氏告诉他说,她与前夫不和,就是因为这件珍珠衫,但确实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。
听完平氏的话,兴哥问:“你前夫是不是叫陈商,长着白净脸蛋的陈大郎?”
平氏说:“是呀,你怎么认识?”
兴哥便给平氏讲了陈商与三巧儿的事。两人都感叹不已。说起来,兴哥现在又娶了陈商的老婆,失落的珍珠衫也重新回到了手中。真是天理昭彰,一报还一报!
又是一年过去了,蒋兴哥告别平氏,又到广东去做生意。一天,兴哥去合浦县(今广西合浦)贩珍珠,与卖主价已讲定,谁知卖主将一颗最大的珠子藏了起来。兴哥看在眼里,很是气愤,一把扯起那老头的袖子要搜。没想到用力重了些,竟把那老头掀翻在地。兴哥急忙过去将老头扶起,可老头已气绝身亡了。那老头的儿女亲朋,哭的哭,叫的叫,猴拥着把兴哥推到了县衙。知县正好有公事出门,便收了状子,吩咐衙役将兴哥锁押,准备第二天审理。
这知县不是别人,正是吴杰,也就是三巧儿的第二个丈夫。吴杰先任潮阳知县,因为做官清廉,被调到这出产珍珠的合浦县来做知县。这天晚上,吴杰回到家里,在灯下看当天收到的状子。三巧儿也在旁闲看,偶然看到凶手是襄阳枣阳县的罗德,便料定是蒋兴哥。
想起往日的恩情,心中无比酸楚,哭着对丈夫说:“这罗德是我的哥哥,没想到他在这里竟犯了大罪,你能看在我的面上,救他一命,让他返乡吗?”
吴杰说:“那要看审讯的情况了。如果真是他害死了人,我也难救他。”
三巧儿两眼噙着泪,跪着苦苦哀求。
吴杰说:“你不要急,我自有主张。”
第二天出堂,三巧儿又扯着吴杰的衣袖说:“如果哥哥无救,我也就不想活了。”
吴杰开堂,那老头的儿子宋福、宋寿两人,哭咽着说:“罗德与我父亲争珠子,罗德推了我父亲,父亲摔倒在地,便气绝身亡了。望知县大人为我们做主。”
吴杰听了,让证人出来提供证词,证人们说法不一,有的说是兴哥将老头打倒在地,有的说是兴哥将老头推翻在地。
蒋兴哥为自己辩解说:“那老头藏了珠子,我不服气,便与他争论。他上了年纪,心一慌,脚一软,自己跌在地上死了,与我不相干。”
吴杰便问宋家兄弟:“你们父亲多大岁数了?”
宋福说:“六十七岁。”
吴杰说:“人老了,容易摔倒,未必是打的。”
宋氏兄弟执意说是打死的。吴杰下令验尸,以辨明死因。宋家在当地也算是大户人家,不愿当差的在尸场剔骨验尸。
吴杰说:“你父亲快到七十岁了,死也不算稀罕。如果他不是被打死的,听你们一面之词,不验尸,岂不是又害了一条性命?到头来你父亲还得个不得善终的恶名,你们心中能忍吗?不过,就算罗德打死你父亲的罪名不成立,但他推人是真,如不重罚他,也难出你们的气。现在,我命他披麻戴孝,与你们一起办理后事,一切费用由他承担,你们同意吗?”
宋家兄弟无可奈何,只得依从知县的判决。兴哥见知县这样判,自然是喜出望外。
三巧儿在丈夫出堂后,如坐针毡,一听退堂,便急忙上前问消息。
吴杰说:“我已断了案,看在你面上,我没打他一棒。”
三巧儿很感激吴杰,叩头致谢。
三巧儿又说:“我和哥哥很久不见了,想见他一面,问问父母的消息,请你帮这个忙。”吴杰也应允了。
兴哥按照知县的判决,不惜金钱,办好了宋老头的丧事,宋家兄弟也无话可说了。丧事办完后,当差的押回兴哥向吴杰交待。
吴杰把兴哥带到后堂,让他坐下,说道:“你能保全性命,并且没有遭受刑罚,全靠你妹妹再三恳求。”
兴哥不明白其中缘由,支吾着不作回答。不一会儿,吴杰叫出三巧儿,让他俩相见。两人见面,既不施礼,也不讲话,竟然相互拥抱,放声大哭起来。
其情景凄惨,连吴杰也不忍心看了,便说道:“你们两人先不要悲伤,我看你们不像是兄妹,快说出实情来,我好决断。”
两人仍然哭哭泣泣的,不愿开口。
吴杰再三盘问,三巧儿才跪下说:“贱妾罪该万死,他是我的前夫!”
兴哥听三巧儿这么一说,知道瞒不过,也跪下来,把两人以前如何恩爱,他又如何休妻的事,详详细细述说了一遍。
说罢,两人又抱头痛哭,连吴杰也为之垂泪,哽咽着说:,“你二人如此相恋,我怎么能忍心拆散你俩呢?幸亏三巧儿跟我三年,不曾生育,你们重归于好吧。”
两人跪在地上感谢吴杰。
吴杰叫来轿子,送三巧儿回家。又叫人把原来三巧儿陪嫁的十六箱细软抬出,让兴哥收领。在吴杰的帮助下,两人顺利地返回了枣阳。三巧儿与平氏相见,平氏做了正房,三巧儿做了偏房,二人以姐妹相称。从此一夫二妇,团圆和谐。
说明:本篇根据《喻世明言》卷一小说改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