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跟你说范三,你别着急,以后急诊室都是你的!”
“我跟你之间至于吗?我跟你和,也不带跟他们和的。”面对女人的指指点点,范三笑笑,自顾自的点了根烟。
“别说没用的!我告诉你啊,范三,从现在开始我不进急诊室!你就等着瞧吧!”女人怒气冲冲,三步并两步快速离开。范三看着对方的背影,边笑边说:“你看,我得照顾你的情绪。”
虽然一大早就被别人骂自己抢活,但范三很冷静:“你得控制住这个局面,有的时候不需要打打杀杀往前冲才能把事情做成,你就把事来个乾坤大挪移,点到为止,已经就胜利了。”
一身深黑立领大衣,一副玳瑁色偏光眼睛,年后出狱的范三在“妈妈送你去天国”殡葬店已经干了有段日子。这位蹲过五次监狱,还在里面呆了22年的重刑犯现在看起来很体面,还学会了在跟人打交道时“打太极”。
而这一切,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一位被他叫做“付妈妈”的女人。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?而这位付妈妈又是谁呢?
范三大名范连臣,这个名字没几个人知道,连看守他的狱警都不清楚,他们只知道混江湖的“范三”。
至于自己为什么走上这条道路,他认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小时候的生活。他出生于辽宁抚顺,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异,母亲抛弃了他和8岁的妹妹。父亲工资少,一个人喂三张嘴,日子过得很是拮据。
父亲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,为了照顾妹妹,范三既要洗衣做饭,又要兼顾上学,成绩逐渐下滑。最后他只能放弃继续考学,混迹于街头,为饥饿的自己和妹妹找口饭吃。
没有人管教,他和其他辍学讨生活的孩子混在一起,14岁时走上偷盗这条邪路,被抓住后,还没成年的他被送到工读学校,但因为没钱交学费,他只得重新回到街上。
见他年纪小,许多大孩子仗着身量欺负他,但他不害怕。有人骂他,他就骂回去;有人打他,他就打回去。在一次次冲突流血中,他学会了以暴制暴,这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直接的方法。
长大后在社会上混出了点名头,他就在自己背上纹了一只下山虎。上山虎和下山虎寓意不同,下山虎是饿虎,饿虎扑食最是凶猛有气势,胃口大,不好惹,闯荡江湖就得纹下山虎。
八十年代的范三就像背上那只下山虎,势头强劲,发展勇猛。当时的他手下有两家塑料厂,两家饭店,三辆解放大卡车,甚至还折腾过一阵的歌舞厅,差不多每天都有千八百能进他的口袋。
现在的范三背上还有那只下山虎,只不过纹路淡了很多。回忆起当时的风光日子,他心情十分复杂:“我这一生,钱浪费了无数。摆那十几万可劲儿花,别人那时候都没看过。几十万往电视上一摆,一天拿一万,拿两万。你花不了,就是在九几年那时候,你花一天让你可劲儿花钱,随便吃最好的酒店,你也花不到三千块钱。”
可是很快范三就尝到了作恶的后果。从年到年,他因偷窃、聚众斗殴、抢劫、故意伤害以及掩饰隐瞒犯罪等罪名先后入狱五次,其中最长一次被判处15年监禁,加起来总共长达23年。
在入狱期间,范三的父亲因病去世。回忆起自己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时的场景,范三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淌。原来范三父亲40多岁才有他,老来得子的喜悦让父亲很喜欢这个宝贝儿子。
而且父亲对范三朋友也不错。就算范三不在家,他一帮朋友到家里拜访,他父亲依然会好好招待他们。
“我要不去蹲监狱,我父亲能死吗?整整20分钟喘一口气,没看到我就是不咽气。”范三在陷入回忆时,眼神飘得很远。
“结果三个警察押着我进屋了,我父亲那阵处于休克状态,他已经7天没吃饭了,吃不了,啥也吃不了,就是扎针。我进屋瞅着他,就张罗着拿毛巾,刮刮胡子,擦擦脸。”
范三停顿了一下,声音开始变得哽咽:“完事儿他一睁眼睛一瞅我,看到我后面站了三个警察,他就拼了命地坐起来,竟然喊出声来,“跑!”然后就死了。”他终于控制不住,哭出声来。
走出高墙后的范三没有家,没有钱,也没有办法融入社会。许多单位都需要求职者提供无犯罪记录证明,身份特殊的他只能被招聘市场拒绝在外,生活过得无比艰难。
有一次,因为没人清楚他的底细,他好不容易在一家工厂找到工作。但纸包不住火,有一天,经理找到他,给了他一笔钱,说:“我这儿用不起你。”
他拿到钱马上就离开了工厂,这没有什么不明白的,他的犯罪历史被发现了。
此时的范三终于清楚蔑视法律,违法乱纪的代价,为自己以前的行为感到深深的后悔:“我就想摆脱过去,真事,绝对一心一意地就想摆脱过去,去重新开辟一条道。”
改变很快就来了。付广荣为4个重刑刑释人员安置工作、筹办婚礼的事情上了新闻,看见电视的范三非常激动,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人生重新开始的希望。
事不宜迟,他马上动身前往沈阳,年7月,他在阳光儿童村找到了付广荣,一见面,他马上就叫了一声:“付妈妈,我叫范三,我是来投奔你的。”
在付广荣的帮助下,范三进入“妈妈送你去天国”殡葬店当起了入殓师。进入门店可以看见墙上挂着一个招牌,上面写着“中国首家重刑刑释人员创业基地”。
像这样的门店在沈阳还开了另外两家,包括范三在内,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曾服刑20年以上的重刑刑释人员。
这个“妈妈送你去天国”殡葬公益创业团队由付广荣发起建立,参与其中的所有重刑刑释人员都管她叫“付妈妈”。
付广荣有很多身份,但最出名的身份是社会慈善家。
年她认识了一群不堪忍受家庭暴力,反杀丈夫的女重刑犯,并接下她们的委托,义务照顾抚养她们的孩子。
第二年,她卖掉自己经营的律师事务所买来一块地,建起阳光儿童村,专门收留这些孩子。
在和重刑犯接触的过程中,她敏锐地发现,重刑犯出狱后的生存处境非常危险:没有亲人,没有钱,没有文化,找不到工作,无法重新融入社会。没有其他出路,他们就很容易干起“老行当”,再次滑向罪恶的深渊。
她认为“若是有改过自新的机会,她们也是向往新生活的。”年以来,多个重刑释放人员来沈阳投奔付广荣,经她介绍,不少人找到了工作,开启了他们崭新的人生。
殡葬行业很特殊,一般人都非常忌讳,但对这些曾经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人来说,他们已经看开了生死。人不怕死,人怕的是等死,等死是最可怕的。在“孩子”的建议下,年3月,66岁的付广荣发起了“妈妈送你去天国”项目。
创业动员会上,她向坐在台下的重刑刑释人员发问:“不管怎么说,一句话,从今天开始,你们都是我的儿子,我就是你们的老娘,这个关系承不承认?”
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:“承认!”
范三所在的店是“妈妈送你去天国”三号店,也叫“启程店”,。位置就在医院对面。
经过培训,他很快掌握了殡葬的一套规范化流程:净身,穿戴寿衣,起灵哭丧,最后护送到殡仪馆火化。刚入职不到半个月,他不仅能够独立处理殡葬流程,医院混了个脸熟,认识了不少新朋友。
各地的殡葬习俗不同,除了常规流程,东北地区还另有一项摔盆打幡的仪式来送逝者走完最后一程,这对入殓师的职业素养要求非常高。范三胆大,有眼力又会办事,做起来是有模有样,令人信服。
凭借出众的能力,一个月后,他已经能在创业店独当一面,在其他兄弟的举荐下成为了三号店的组长。
每天面对那么多生离死别,他越发觉得这项工作很有意义。通过他们的殡葬仪式,逝者最后一程也是干干净净的,走得很体面,而且自己也从工作中找到了价值和存在感。
当听见家属夸自己活做得不错,范三就会特别高兴,他笑着说:“这就是我最需要听的一句话。我活的脸面比生命重要,我这一生都是这样,我觉得我走到哪,我的脸面比生命重要。”
医院,属于行业的黄金地段。附近米内,至少十余家殡葬店,竞争十分激烈。但范三凭着自己一双这么多年练出来的火眼金睛,能够很快在一群家属中找到管事的,这个本领让他从其他竞争对手那里抢来许多订单。
为了保证每个客户在需要时能马上找到自己,他的手机从不静音,也从不关机,一天24小时,全年无休,有的时候一天会接十几单业务。面对压力,范医院顶楼吹风,这样会舒服一些。
年1月,已经52岁的金子减刑出狱。他是范三的发小,回到老家后才发现父母已经离世。生活没有了盼头,整个人都木愣愣的,每天从家里出发,绕着村子走一圈再回去,非常茫然,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。
讲义气的范三把金子带到自己身边,领着办理医保,教他用智能手机。最后把他接到殡葬店来进行技能培训,希望金子能够逐渐融入社会。
培训现场,一群兄弟闹哄哄地,金子情绪有点激动,有点鲁莽地想把鞋子塞进模特脚里。范三立刻制止了他,在一旁拿起另一只鞋,做示范。“宽脚穿鞋走大路,平安走过奈何桥,升天堂,归正位,保佑你的儿女多富贵。穿鞋!”接着把鞋子稳稳当当地套上模特的脚。
下午殡葬店的大家约在一起吃火锅,气氛其乐融融,范三喝完酒显得很沉默。回想起入网的时候,一个人待在监狱,很痛苦,但是之前那些酒肉朋友都没有来管他。但是一回来,他们就请吃饭喝酒,其实这时候喝酒都没意思了。
年5月19日,在付妈妈的撮合下,范三结婚了。他与妻子刘芳是4月30日登记领证的,对于领证当天是什么感受,范三说:“就是想哭。”
两人结缘是因为电视上关于“妈妈送你去天国”殡葬项目的报道,刘芳对电视中魁梧帅气的范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,便主动联系了范三。两人日久生情,最终成就了这段佳缘。
5月19日,范三正在试穿礼服,却被领带缚住手脚,他不好意思地对工作人员说:“不会系领带。”刘芳听见后靠过来,给他系好领带,把礼服的皱褶也拍了拍。
刘芳化妆时,他也在旁边,时不时看她一眼。范三是个好面子的人,之前他曾发誓,将来结婚一定要给妻子穿婚纱,整个婚礼风风光光的,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。
这一场集体婚礼共有13对新人、辆婚车、桌宴席、0多名志愿者,声势浩大。范三的妹妹看着意气风发的哥哥,很欣慰地说:“哥哥终于有个家了。”
疫情爆发后的2月中旬,“妈妈送你去天国”殡葬公益创业团队成员40余人在付妈妈的积极倡导下,每人自愿为武汉疫区捐款元。并联手“中华志愿者协会”,筹备组建“援鄂预备队”,将这份爱心继续传递下去。
付妈妈始终相信,社会如果愿意给他们机会,这个特殊群体就能够积极向善,实践证明,她是对的。
在付妈妈的帮助下,范三等人被及时地拉回正道,重新回归社会,最后凭借自己的努力,拥有了崭新的事业和幸福的家庭。母亲是赐予孩子生命的伟大存在,付妈妈的善举也给了这些重刑刑释人员第二次重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