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学家、历史学家郭沫若曾写道,“李白醉了的时候,是他最清醒的时候;当他清醒的时候,是他最糊涂的时候。”
酒,就像李白体内奔腾不息的大河,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,洗涤着他的神经血肉。
他必须输出,必须表达。
一首首美妙的诗歌,就那么生产出来了。
他是俗人、妙人、仙人的完美结合。
1
大乐师李龟年是在长安一家酒坊找到李白的,当时诗仙已经喝得大醉。
皇命在身,李龟年只好不停呼唤,“太白,太白”,还轻轻拍了几下李白的脸。
没反应。
实在没办法,他拿来一瓢水,猛浇在李白头上。
李白这才醒过来,疑惑地看着周遭的一切。
“平常醉就醉了,今天圣上找你,”李龟年着急地说。
李白赶紧整了整衣冠,入宫。
就在那个晚上,在唐玄宗和杨贵妃消夏纳凉、观赏牡丹的沉香亭上,李白得到了梦幻般的、超一流的礼遇。
首先是走马入宫,也就是出示御赐的金花笺,可以不在宫前下马,而是直接从御道直接驰往御花园。
这是一种殊荣。获得此特权的,还有杨贵妃的姐姐、同样美丽的虢国夫人。
此外,那天不少大咖为李白服务——大太监高力士为他脱靴,杨贵妃为他磨墨。
就连九五至尊的唐玄宗,为了帮他醒酒,还亲自拿起勺子,喂他喝汤。
尊重知识,尊重人才,一副多么和谐的大唐图景!
从酒中醒来的李白,看到那一幕,内心冒泡,灵感奔涌,为杨贵妃写出了历史上最好的软文。
而且买一送二,连写三首。
清平调·其一云想衣裳花想容,春风拂槛露华浓。若非群玉山头见,会向瑶台月下逢。
其二
一枝红艳露凝香,云雨巫山枉断肠。
借问汉宫谁得似?可怜飞燕倚新妆。
其三
名花倾国两相欢,长得君王带笑看。
解释春风无限恨,沉香亭北倚阑干。
应制诗历来难写,而这三首《清平调》,不仅是美酒与神思相遇的结果,令人惊艳。
而且创作速度极快,获得大boss唐玄宗的高度赞赏。
这成了李白在长安的高光时刻。
2
李白酒后的这种狂妄劲儿,俘获了另一颗伟大的心,他的名字叫杜甫。
杜甫老师喜欢的,不是诗仙的颜值,而是他光芒万丈的内心,
杜甫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,也从不追星的诗人,但他在李白面前彻底沦陷。
在长安看到李白酒后狂妄翘班的样子,杜甫不由得顶礼膜拜——
《酒中八仙歌》
“知章骑马似乘船,眼花落井水底眠。
汝阳三斗始朝天,道逢麴车口流涎,恨不移封向酒泉。左相日兴费万钱,饮如长鲸吸百川,衔杯乐圣称避贤。宗之潇洒美少年,举觞白眼望青天,皎如玉树临风前。苏晋长斋绣佛前,醉中往往爱逃禅。李白斗酒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,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张旭三杯草圣传,脱帽露顶王公前,挥毫落纸如云烟。焦遂五斗方卓然,高谈雄辩惊四筵。"
醉了,我就是自己永远的王。
他评价自己的偶像,“嗜酒见天真,醉舞梁园夜”,
只有像杜甫那样的理解力,才能真正理解李白的优秀。
一个人最有魅力的是什么?
是绝无掩饰的天真。
李白曾疯狂追慕并没有什么名气的西晋文人张翰,因为对方与自己,实在太像。
张翰是汉初名臣张良之后,很有才华,但因身负亡国之痛,他拒绝为当局所用(恃才放旷,佯狂避世),后来辞职返乡,终日与田园树木瓜果为伴。
李白喜欢张翰,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:张老师也是一个酒徒。
可谓爱乌及乌。
爱酒就爱酒,他从不掩饰。
3
80多岁还没退休的诗人贺知章,见到李白,马上引为至交。
两人当然免不了第一时间畅饮一番。
这里要隆重介绍一下贺知章,他是浙江杭州人,是浙江历史上第一位有记载的状元。
后来他做了50多年京官,一生平静无灾,又官居一品,堪称唐朝最有福气的大诗人。
关键唐玄宗还挺偏爱他,直到85岁才让他退休,还专门给文武百官放假,开了一个隆重的欢送会,皇太子亲自送行。
好像唐朝再没有哪个老同志,能有这样的礼遇了。
有一次,老贺出门与李白喝酒,发现自己没带钱。
一狠心,他把皇上御赐的小金龟掏出来当酒钱。
这件事,被李白详细记录在自己的诗中。
《对酒忆贺监·其一》并序
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,呼余为“谪仙人”,因解金龟换酒为乐。怅然有怀,而作是诗。
四明有狂客,风流贺季真。
长安一相见,呼我谪仙人。
昔好杯中物,今为松下尘。
金龟换酒处,却忆泪沾巾。
当然,贺知章对于李白来说最重要的意义,是送给他一个绰号,“谪仙人”。
此称号很快获得整个江湖认可。
即便此后千年,这也是李白最重要的title。
李白发了一个朋友圈
(月光下,李白正与几个朋友在郊外烤火,仰着脖子喝酒)
图说:“酒啊,世界上最高贵的液体。”
下面点赞的有:孟浩然、李白、唐玄宗、贺知章、元丹丘、赵蕤、司马承祯、高适、汪沦、王昌龄、李阳冰
李阳冰:夜凉如水,世侄要注意身体
杜甫:吨吨吨吨吨吨吨~
元丹丘:酒量见长啊
王昌龄:太飒了
司马承祯:喝完别忘了修仙
李白回复司马承祯:喝多的时候,有那么两秒钟,好像看到了神仙
元丹丘回复李白:那是幻觉
汪伦:偶像什么时候再来桃花潭游泳?
西域红酒长安总代理老张:别老喝白的,明天寄箱葡萄酒给你
李白回复西域红酒长安总代理老张:要得要得
4
酒与李白,真的是绝配。
如果让李白写一首诗,又不让他喝酒,还不如杀了他。
他是“诗仙”,更是“酒仙”。
这个世界上,很多人酒后会发笑、发癫,
还有很多人会发疯,
但疯的模样,疯的程度,完全不同。
论疯的调性,我电线杆都不扶,只服李白。
一个人要是疯起来,典型症状之一,便是开启漫无边际的吹牛模式,
最出色的诗人,往往也是最会吹牛的诗人。
才喝了三两,在李白的笔下,汉江、湘江、洞庭湖都变成了奔腾的酒浪。
《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三首》
“今日竹林宴,我家贤侍郎。
三杯容小阮,醉后发清狂。
船上齐桡乐,湖心泛月归。
白鸥闲不去,争拂酒筵飞。
刬却君山好,平铺湘水流。
巴陵无限酒,醉杀洞庭秋”。
这算不算“气吞山河”?
俯仰天地,如果它们不爱酒,都不配称天地。
《月下独酌·其二》
“天若不爱酒,酒星不在天。地若不爱酒,地应无酒泉。天地既爱酒,爱酒不愧天。已闻清比圣,复道浊如贤。贤圣既已饮,何必求神仙。三杯通大道,一斗合自然。但得酒中趣,勿为醒者传。”
这算不算“翻天覆地”?
理想主义者王安石说,李白的诗,只有两个关键词:女人,美酒(“十句九句妇人、酒耳”)。
还有粉丝统计,李白一辈子喝了50吨酒(相当于年茅台酒总产量的千分之一)。
当然,古代没有蒸馏提纯的白酒,而是度数较低的米酒。
即便如此,这个数字也是很惊人的。
……
李白与酒的互动,历史上独一无二。
历史上可能有比他能喝的,但酒后创作出那么多作品,从而深刻影响中国文化史的,再无他人。
酒对李白来说,是乐趣,是人生。
也是灵魂的寄居地和避难所。
5
开元十八年(公元年),大唐承平日久,没有什么大事发生,
玄宗当皇帝当得很爽,慷慨地向各级公务员派发红包(“各赐钱五千缗”),强制他们到各地5A级旅游区度假,尽情饮酒作乐,
五千缗是多少呢?如果没错的话,几乎相当于人民币多万,绝对的巨款。
作为著名的文艺皇帝,他还率先垂范,多次到花萼楼消费。
鼓励消费、拉动内需的重要结果之一,就是酒卖疯了。
不少人还开始酗酒。
29岁的李白就喝多了。
事发地点:武汉黄鹤楼附近,
天气:连日多云,
酒后,他写了一首传颂千古的作品——
《送孟浩然之广陵》
“故人西辞黄鹤楼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
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”。
对他来说,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的冲动,
原因很简单,跟知己喝的,那才是真正的酒啊。
当时,他对面只坐着一个人,孟浩然。
没有资料提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,
但是可以肯定的是,他们俩一见如故。
准确地说,是李白成了孟浩然的粉丝。
因为孟浩然稳成谦和,一看就是做大哥的样子。
据说,刚认识的朋友,孟大哥就可以把身上最贵重的东西送出去,有诗为证——
“游人五陵去,宝剑值千金。
分手脱相赠,平生一片心。”
孟浩然认为,世界上最美妙的事,就是跟好朋友分享。
孟浩然还是一个知名隐士,长年住在深山,身上有一种无世无争的淡然。
李白对这种人,毫无抵抗力。
所以一旦遇到,就开启“李白+好友+美酒”的铁三角模式。
此谓“酒逢知己千杯少”是也。
6
很多人脑袋里都有一个大问号,老天为什么选择李白,让他成为中国文化史上的领军人物?
或者说,为什么写出通神作品的,只有李白?
因为美酒,也因为时间。
自古以来,只有那些对时间格外敏感的人,才能写出拂动人心的文字。
孔子因为珍惜时间,不停地赶赴各个国家旅游,
他的那句名言,一直让李白警醒——
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!”
李白后来也写了一首劝酒诗,感叹时间逝去。
这首诗,可谓处处金句。
《将近酒》
“君不见,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
君不见,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
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
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。
烹羊宰牛且为乐,会须一饮三百杯。
岑夫子,丹丘生,将进酒,杯莫停。
与君歌一曲,请君为我倾耳听。
钟鼓馔玉不足贵,但愿长醉不复醒。
古来圣贤皆寂寞,惟有饮者留其名。
陈王昔时宴平乐,斗酒十千恣欢谑。
主人何为言少钱,径须沽取对君酌。
五花马,千金裘,呼儿将出换美酒,与尔同销万古愁。”
诗中提到的元丹丘,是知名道人,也是李白奉旨进京的关键人物。
两人在四川就已相识,一起快乐地寻仙修仙。
后来元丹丘给李白介绍了自己的师父紫阳真人。
再后来,李白入宫,为待召翰林。
才一年多,因权贵的谗言,李白被开除出京,唐玄宗发了一笔遣散费(赐金放还)。
之后,李白在江淮一带盘桓,思想极度烦闷。
作此诗时,李白出宫已有八年之久,多次与友人岑勋(岑夫子)应邀到元丹丘的颍阳山居为客,三人登高饮宴,借酒放歌。
《将近酒》是后世很多酒徒的最爱,他们吟诵着这首诗,边哭边喝,因为他们坚持李白的精神和魂魄,就藏在这首诗中。
确实文字优美,气势如虹。
既有空间的磅礴,也有时间的深邃。
李白,堪称诗人哲学家。
7
李白虽然年龄不大,酒龄却很长,
众所周知,他是碎叶城出生的,
那个时候,碎叶城是大唐的军事重镇(安西四镇中最靠西的一个),主要目的是压服当地突厥部落。
现在它的名字比较长,叫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城。
如果不是因为李白,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,对这个地方感兴趣。
从新疆往西,还有很远很远,坐很长时间飞机才能到。
据史料记载,李白先祖为陇西(甘肃定西一带)李氏,隋朝时因罪流落西域,
囚徒困境,是李白身上擦不掉的烙印。
所以他一辈子都在挣脱。
5岁的时候,碎叶城遭叛军围攻,
为躲战乱,李白与父亲离开西域,一路漫游(流浪)来到四川江油。
那是一段神奇的旅程。
他从小受汉族文化影响——
《上安州裴长史书》(节选)
“白本家金陵,世为右姓。遭沮渠蒙逊难,奔流咸秦,因官寓家。
少长江汉,五岁诵六甲,十岁观百家。轩辕以来,颇得闻矣。
常横经籍书,制作不倦,迄于今三十春矣。
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,射乎四方,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。
乃仗剑去国,辞亲远游。南穷苍梧,东涉溟海。”
但在他的小脑袋里,仍然满是西域记忆:胡人、胡服、胡雁、胡马、胡音、胡酒、胡姬、胡旋……
所谓胡酒,就是芳香馥郁的葡萄酒。
整个西域就是葡萄酒的海洋。
色香俱佳的葡萄酒,同时也是很多唐朝诗人的最爱,
比如王翰,就写过那首令人心里拔凉拔凉的《凉州词》——
“葡萄美酒郁金香,欲饮琵琶马上催。
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?”
面对可怕的战场,喝点葡萄酒,感叹一下人生,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,
喝完之后,不识恐惧为何物!
元稹也是葡萄酒爱好者,他写道——
“吾闻昔日西凉州,人烟扑地桑枯稠。
葡萄酒熟恣行乐,红艳青旗朱粉楼。”
韩愈、刘禹锡、白居易、李商隐,更是三天两头就要品一下葡萄酒。
8
但他们对葡萄酒的感觉,都不如李白来得真切感人,谁让人家是西域土著呢?
李白的诸多红酒诗中,有一首非常活色生香,特别具有现场感。
《对酒》“蒲萄酒,金叵罗,吴姬十五细马驮。
道字不正娇唱歌,玳瑁筵中怀里醉。
芙蓉帐底奈君何,青黛画眉红锦靴。”
后世很多文学评论家,是流着口水品评这首诗的,
有的人说,李白这人会玩,更会写,撩得人心猿意马。
对李白来说,酒的味道,就是生活的原味。
因为酒,他甚至爱上了女孩们的“酒晕妆”。
李白一生写就的酒诗,有首之多,但很少有人知道,李白与酒结缘,是从葡萄酒开始的,
也就是说,那红色的酒液,是他的初恋。
9
从小,李白就是个挑剔的人,
他觉得,酒很重要,
但喝酒的地点和对象,更重要
喝多了,才能真正忘我,
酒是他的人生重要支柱,就连他流的汗里,都有酒的味道,诗句的跳跃。
白天喝,晚上喝,月光下喝,游船上喝,花丛中喝,顺境时喝,逆境时喝……
慢慢地连自己的故乡都忘记了——
《客中行/客中作》
“兰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来琥珀光。
但使主人能醉客,不知何处是他乡。”
酒能让他无拘无束,充分打开自己,释放内心的真性情。
在酒精的帮助下,这位圣手找到出口,撒撒酒疯。
然后,写出这个世界上最瑰丽的句子。
或飘逸浪漫、潇洒自在,或也有万千悲慨、郁结失意,令后人无比痴迷。
写完,所有的愁和怨,都已消失不见。
下面是他的部分酒诗名句,
——“三百六十日,日日醉如泥”;
——“钟鼓馔玉不足贵,但愿长醉不复醒”;
——“古来圣贤皆寂寞,唯有饮者留其名”;
他还写道,
——“但使主人能醉客,不知何处是他乡”;
——“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销愁愁更愁”。
——“且乐生前一杯酒,何须身后千载名”?
就连他临终前的一首诗也跟酒有关——
《哭宣城善酿纪叟》
“纪叟黄泉下,不应酿老春。
夜台无李白,沽酒与谁人?
在酒里徜徉,足以笑傲人生。”
10
李白去世后很多年,在中国不少乡村酒馆的灯笼上,都写着“太白遗风”“太白世家”。
可见他的群众基础,不是一般的好。
他是天生的网红,千百年来,粉丝无数。
后世评价他饮酒的诗句,亦无数。
看来看去,好像只有温庭筠老师的那句诗,才能一解其中奥妙——
“李白死来无醉客,可怜神彩吊残阳。”
这个世界上,太多人的酒醉,只是一种穿肠而过的浪费。
而李白借酒,将自己的激情,转化成一首首绝唱。
诗酒飘零,无怨无悔。